前言

为什么要专门统计虎牙、斗鱼、YY、NOW这几家平台起诉主播跳槽的案件呢？

一来是因为，我们曾代理某主播被斗鱼起诉的案件，我对该案件的判决结果一直耿耿于怀。这个案件，主播月入几千，结果一审法院判决主播赔偿违约金近百万。主播不服一审判决，找我们代理二审，虽然二审成功获得改判，判决违约金五十多万，但我个人认为二审判决仍存有问题。

二来是因为，最近有很多被平台起诉的主播向我们咨询。平台起诉主播解约、跳槽的案例，违约金普遍很高，这个我们是知道的，但到底有多高呢？

为了搞清楚平台起诉主播的案例违约金到底有多高，是否存在违约金较低的案例，以及哪些情况下违约金比较低，我们检索了虎牙、斗鱼、YY、NOW几家平台起诉主播跳槽的全部案例。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部分判决书简直颠覆了我的三观，相信你看完本文章也会有同样的感受。

01那些离谱的判决书

首先，我们给大家分享部分离谱的判决书，以便有个直观印象。

案例一：

有个小主播（2001年出生），没满18岁跟虎牙签约，播了两个月，收入80多块钱，公司还没把钱给她。然后跳槽，被起诉，虎牙要求主播赔偿200万违约金，一审法院就判决主播赔200万【案号：（2019）粤0113民初3972号】。

法院认为，“主播卢某出生于2001年1月30日，《虎牙主播独家合作协议》签订于2019年1月15日，订约当时卢某确实尚未满18周岁，但距年满18周岁也只差16日，而且经法庭询问，卢某在与原告签订涉案协议之前，已经在其他直播平台从事网络直播，对于协议约定的事项有明确清晰地认识，且涉案协议实际自2019年2月24日开始履行，卢某已经成年，故前述协议与卢某的年龄、智力状况相适应，应承担相应缔约责任”。

不知道大家看完这份判决有何感想，反正我是忍不住爆粗口的。当然，同一法院、同样是虎牙起诉主播跳槽的类似案例也有正常的判决。

案例二：

主播程某（2000年出生），与虎牙签约时19岁。在虎牙平台直播两个月，获得收益8681元，单方停播后被虎牙起诉。虎牙起诉要求赔偿违约金100万。一审法院判决，主播赔偿违约金5万，后虎牙公司不服提起上诉，二审法院驳回上诉、维持一审判决【案号：（2021）粤01民终21783号】。

该案中，法院认为，“考虑到在双方签订案涉合同进行直播时，程诏琦尚不满二十岁，虎牙公司作为专业的直播公司对此应当给予适当的包容，多沟通多协商，在订立合同时公平地确立双方的权利义务。虎牙公司本案上诉主张的违约责任高达100余万元，如果让一个刚成年的女孩子承担如此之重的违约责任，既有失公平，也不利于年轻人的成长，不利于社会稳定。综上，一审法院根据双方的履约行为及履约中的过错程度，酌情判令程诏琦向虎牙公司支付违约金50000元合乎情理，亦属一审法院的自由裁量范畴，本院在没有更充分依据的情况下不宜再行变更，故予以维持。”

看一看呐，这才是凝结着公平正义的判决书！是能够让老百姓感受到良知的判决书！

案例三：

主播余某与虎牙签约，合作期限为1年。签约后在虎牙直播了11个月多，全部收益总共为139642.36元。在合同仅剩11天时，跳槽去了其他平台直播。虎牙起诉要求赔偿违约金300万，法院就判决支持了300万违约金！主播不服提起上诉，二审维持了一审判决。【案号：（2019）粤01民终5942号】

法院认为，“余文炎不顾合同约定的合作期限仅剩11天仍要支付高额违约金的违约风险而转到与虎牙公司有竞争关系的其他直播平台进行网络直播，表明余文炎自己预计的违约收益仍大于违约金。余文炎的违约收益建立在损害虎牙公司合法利益的基础上。因此，余文炎、余庆云的辩解理由不合理，一审法院不予采纳。余文炎应向虎牙公司支付违约金300万元”。

需要说明的是，主播解约或跳槽案件中MCN机构或平台的实际损失是很难举证的，此外就是合同履行的可期待利益损失。但本案，合同期限仅剩11天！平台的预期利益损失能有多少？主播直播了几乎一年，才拿到十三四万的收益！结果，虎牙主张300万，法院就判决300万？公平何在？

令人震惊的是，持有类似观点的判决不在少数。比如王瑶与虎牙公司服务合同纠纷一案，主播在合同仅剩2个月时跳槽，公司要求赔偿300万，法院就判决违约金300万；

再比如周宇与虎牙司合同纠纷一案，主播在虎牙直播了10.5个月，全部收益总共为107293元，平均月入1万左右。在合同仅剩1.5个月时，主播跳槽去了其他平台直播。虎牙起诉要求赔偿违约金300万，法院竟也判决支持了300万违约金！主播不服提起上诉，二审维持了一审判决。【案号：（2019）粤01民终5942号】

说什么好呢，emm……

案例四：

主播董某与斗鱼在2016年4月30日签约，签约后主播就只直播了一场！此后，就未再在该平台进行直播。其后，董某到炫魔公司主办的全民TV直播平台进行了游戏解说直播。被斗鱼起诉要求赔偿违约金100万！法院判决主播赔偿违约金751968元。

后主播不服提起上诉，二审法院判决驳回主播的上诉请求，维持了一审判决。这份判决书的案号是（2017）鄂01民终4576号，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写到这里，作者实在忍不住叹息。哎……

然而，这并非个案。类似的，斗鱼起诉袁大海跳槽一案，主播在签约后仅直播了一个月，斗鱼公司自始未向袁大海支付直播报酬。后主播被斗鱼起诉了赔偿违约金200万，结果法院判决赔偿违约金1973988元！主播内心os：我可谢谢您嘞！给我少了26012元违约金！还有非常多精彩异常的判决，限于篇幅原因，在此就不一一列举。

02数据分析

平复一下心情，我们来看看虎牙、斗鱼、YY、NOW四个平台起诉主播跳槽案件的数据。

NOW平台数据

我们共检索到NOW平台（腾讯公司）起诉主播解约、跳槽的案例，仅有6份判决书（其中一份为二审判决），起诉了5个主播。

数量较少的原因，一是因为NOW平台主播相对较少，二是因为该公司签约主播的合同模版已经做了修改，将原来的法院管辖变更为深圳仲裁委仲裁。

腾讯虽只起诉了5个主播，但战绩可谓斐然。5个主播中就有2个主播，腾讯主张的违约金多少，法院就判决了多少为悦己。

其中，深圳市腾讯计算机系统有限公司与赵晨阳合同纠纷一案，2016年11月至2018年3月期间，主播报酬合计511519.65元，平均月收入31970元。腾讯诉请违约金3900万，法院判决违约金3900万。南山“必胜客”，果真名不虚传。

虎牙平台数据

虎牙共起诉主播32人，其中有13个主播，虎牙诉请多少违约金，法院就判决支持了多少违约金。

我们统计了判决支持的全部违约金数据，剔除了违约金数额非常高的4900万后，数据分布如下：

其中，违约金数额最高的当数江海涛与虎牙公司一案。该案中，江海涛在虎牙公司平台直播的全部收益为1118，6666.24元，平均月收入高达101万。虎牙要求赔偿违约金4900万，法院判决支持了4900万。

个人认为，本案主播收益确实很高，商业价值非常之大，主播跳槽给平台造成的损失很大，这份判决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我们进一步统计了主播的收入数据，算出了主播的平均月收入，得出了主播平均月收入和判决违约金分布图如下：

可以看到，即使主播月均收入仅几万元，但判决确定的违约金基本都在一两百万左右。我们进一步筛选了主播月均收入在5万元以下的案例，得出了如下的分布图：

此外，在虎牙起诉的32个主播中，有一个判决虎牙败诉。该案系虎牙公司恶意挖主播的案例，虎牙公司在明知主播回某与斗鱼公司存在合同关系的情况下，仍恶意挖角，与主播签订协议，并支付了80万合作费用。后主播回到斗鱼直播，虎牙遂起诉主播，要求主播赔偿违约金1500万。一审、二审法院均不支持虎牙公司的请求。

法院认为，“虎牙公司与回某恶意串通，损害第三人利益，违反诚实信用原则，双方签订的《虎牙主播独家合作协议》依法无效。虎牙公司在明知回俊驰与武汉斗鱼网络科技公司存在合同关系的情况下，仍恶意挖角，其要求回俊驰承担违约金及赔偿责任缺乏依据，本院不予支持”。

斗鱼平台数据

斗鱼共起诉了36个主播，胜诉率百分之一百。尽管不乏判决违约金非常高的案例，但大部分判决法院都酌情对违约金进行了调整（虽然调整幅度普遍不大），有且仅有一份判决，斗鱼主张违约金40万，法院判决违约金40万。

同样，我们统计了斗鱼平台主播的收入数据，算出了主播的平均月收入，得出了主播平均月收入和判决违约金分布图如下：

为了更为清晰地看到数据分布，我们同样筛选了主播月均收入在5万以下的数据，得出如下分布图：

可以看到，即便是月入五万以下的小主播，法院判决违约金高达上百万的案例不在少数，甚至有月入1万多最终被判决赔偿违约金465万的案例。

YY平台数据

YY平台起诉主播跳槽的案例也相对较少，共11个，主播月均收入及违约金数据具体如下图：

可以看到，违约金数额仍然是比较高的。月入两万多主播，法院判决确定的违约金就已高达几十、上百万。

此外，YY平台起诉主播跳槽的11个案例中，有3个案例，法院判决的违约金数额和公司起诉的违约金金额一致。

03主播如何应对能够降低违约金

如前所述，在平台起诉主播的案件中，违约金动辄几百上千万。那么，已经和平台签订了独家合同主播，在收到平台停止违约的律师函或法院的应诉通知后，要如何应对才能争取把违约金数额降下来呢？

这个问题，我们仍以法院的有效判决为基础展开探讨。为此，我们统计了前述平台起诉主播的判决中，主播赔偿金额相对较小的案例，进行了总结、归纳。

主播回到平台直播，违约金相对较少

典型案例：腾讯公司与邵超杰合同纠纷一案

案情简介：

主播去其他平台直播持续时间短，后重回企鹅电竞平台直播。期间多次与腾讯公司协商赔偿问题，后因沟通无果已离开主播行业。腾讯起诉要求主播赔偿违约金500万，一审、二审法院均仅支持了10万违约金。当然，该主播的收入也较低，2018年1月至2018年9月期间，收入共计6万元左右。

类似案例

广州欢聚传媒有限公司和陈园学合同纠纷一案；

广州欢聚传媒有限公司和郭景馨合同纠纷一案；

广州虎牙信息科技有限公司、唐娟合同纠纷一案；

广州虎牙信息科技有限公司、吴若溪合同纠纷一案；

广州虎牙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李江雪服务合同纠纷一案；

广州虎牙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与李佳璇网络服务合同纠纷一案。

因此，网红主播如果跟平台签订了独家合同，擅自去其他平台直播的，在收到平台警告的律师函后，除非新工会愿意出高额解约金，否则我们建议主播积极与平台沟通，尽快回到平台直播并遵守合同约定。当然，如果主播贼有钱，赔得起，那么请忽略本条建议。

主播收入确实非常少，粉丝体量小

尽管如前所述，不少案例主播收入很少，但是判决的违约金仍非常高。所幸的是，我们仍看到了不少判决，认为主播收入很低，酌情调低了违约金数额。

典型案例：腾讯公司与张某玮合同纠纷一案

案情简介：

2017年12月31日至2018年11月30日期间，腾讯公司通过财付通转账直接向主播支付了报酬共计20900.63元，其中主播的历史最高月收入为2018年5月的8711.46元。算下来，主播平均一个月只有两千左右的收入。本案中，腾讯要求主播赔偿违约金500万，法院最终判决违约金10万。

法院认为：

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原告向被告及其经纪公司支付的报酬总额仅三万余元。

被告转至西瓜视频开展直播后，在半年左右的时间内，该平台向其经纪公司支付的报酬总额也仅一万余元，由此可见，被告也并未因违约而获得高额利益。

虽然原告向本院提交了两份游戏主播因与本案相似的违约行为被判令支付高额违约金的案例，但案例中的主播均为知名主播，其影响力、拥有的粉丝数、已获得的报酬、享受的宣传资源均远远高于本案被告，如参考上述案例判令本案被告支付高额违约金，明显对本案被告不公。

类似案例：

广州欢聚传媒有限公司与贺星月网络服务合同纠纷一案（2019年8月至2019年10月期间，主播在平台直播获得收益共计28717.6元；公司主张违约金100万，法院判决违约金15万）；

武汉斗鱼鱼乐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康文浩合同纠纷一案（2019年5月28日至2019年9月17日，主播获得的基础费用和礼物费用仅有6691.81元；公司主张违约金100万，法院判决违约金13836元）；

广州虎牙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程诏琦合同纠纷一案（2019年3月至2019年5月，程诏琦在虎牙平台直播获得收益8681元；公司主张违约金100万，法院判决违约金5万）。

很可惜，在近百份判决中，有且仅有前述两种情形，法院判决的违约金数额较低。

04风险提示与建议

1. 对主播而言，需要注意高额违约金的风险。

某些平台的主播，除与平台签订合同外，还会与工会签订协议。该种情况下，除了要防范因违约被平台起诉外，还需要谨防被工会起诉。慎重签约，更要慎重解约。这句话真的希望能够有多一点主播看到，少吃点亏。

2、对于平台而言，主播签约合同不建议约定法院管辖，建议采用私密性较强的仲裁管辖。另，个人不赞同霸王条款，更不赞成天价违约金。

诚然，高额违约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起到震慑主播随意跳槽的作用。但个人认为，实则是弊大于利的。

一个平台如果想长期、持续发展，必不可少的是流量，而拥有流量的关键在于平台能够吸纳优质、有趣的创作者包括主播。如此不平等的霸王合同，加上与主播收益失衡的天价违约金，如何能源源不断地吸引到新的、优质的主播呢？

霸权，终将走向末路。平等、互利才有未来。

本期文章到此结束，后续我们将持续更新相关内容，敬请关注！

作者：方智富

编辑与排版：郑丽萍